401.「这本小书没有讨论自我认识这个课题。的确,主流知识论主要依循的是对象性认识的思路,自我不是一个现成摆在那里的单纯对象,我们甚至不会把自我认识的结果叫作“(关于自己的)知识”。然而,实际上知识论绕不开自我认识问题,因为对知识的反思必定涉及“关于知识的知识”或“我们对知识都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作者立刻把这个话题转向“读心”问题(第112页)。但对“他心”的认识不可能脱离对自己的认识。对象性认识在面对自我认识和“他心”问题时却难免左支右绌,最后只能求助于“对心理状态的表征”之类的途径。这类途径是远远不足用的,因为人的心灵,无论自我还是他心,都不可能被充分对象化。(陈嘉映 序)」
书籍名称:《知识》
基础信息:[加] 詹妮弗·内格尔 / 2022 / 译林出版社
豆瓣评分:7.9/10
豆瓣链接: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5689614/
读完时间:2024-10-20 08:01:10
我的评分:2.0/5.0
我的标签:牛津通识读本,微信读书,#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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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笔记:
《牛津通识读本:知识》
詹妮弗·内格尔
28个笔记
序言
◆ 陈嘉映
从理知时代起,人们就开始反思知和知识的性质,且不说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孔子、墨子、老子、庄子、荀子也都有关于知的深刻思考。当然,直到近世,知识论才形成一个学术分支,在分析哲学学统那里,知识论又围绕某些特定的视角和问题展开。本书浅近易解、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知识论领域里的这些思考、视角和问题,既包括经验主义、理性主义、怀疑论这些十分广泛的观念,也包括盖梯尔反例、语境主义、封闭原则这样一些相对专门的概念。短短一百多页,可以让读者对当代知识论关注的一大批主要问题有个大概了解。这本书的另一个优点是译文准确、平实。
不过,我个人对主流知识论有相当的保留,愿意借这个机会提示其中几点,也许对阅读此书的读者不无帮助。
第一,分析哲学追求清晰,这当然是个优点,然而,很多分析哲学家是以科学为榜样来追求清晰的,尝试把思想困惑转变成一些类科学问题。这个方向上的努力带来的往往是徒有其表的清晰。科学问题是有解的,其外在标志是:在大多数情况下,科学问题的提出方式和解决会达到共识。这既不是哲学思考的目标,也不是哲学思考的实际结果——即使在分析哲学内部,研究者也从来没有在哪个解答上达至共识。个中缘由牵涉太广,无法在这里展开。
第二,对“知识”的探究有种种途径,例如,对知识、知、看法、信念等的概念探究,对获取知识的心理过程的研究,以及对这类心理活动的神经活动基础的探究。我们一开始就须记得它们是不同层级的探究。我不是说这些不同层级的探究各自隔离,不能互相启发,但我的确认为我们不应该不加注明地把它们共置一炉。
第三,这本小书没有讨论自我认识这个课题。的确,主流知识论主要依循的是对象性认识的思路,自我不是一个现成摆在那里的单纯对象,我们甚至不会把自我认识的结果叫作“(关于自己的)知识”。然而,实际上知识论绕不开自我认识问题,因为对知识的反思必定涉及“关于知识的知识”或“我们对知识都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作者立刻把这个话题转向“读心”问题(第112页)。但对“他心”的认识不可能脱离对自己的认识。对象性认识在面对自我认识和“他心”问题时却难免左支右绌,最后只能求助于“对心理状态的表征”之类的途径。这类途径是远远不足用的,因为人的心灵,无论自我还是他心,都不可能被充分对象化。毋宁说,自我认识本身就是自我如何存在的一部分:你认识到自己的能力和缺陷,你认识不到自己的能力和缺陷,你将是不同的人。而这一类更富意趣的话题通常都逸出了主流知识论的视野之外。
第一章 引言
◆ 获取知识现在可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即便是很难的问题也只需要敲几下键盘就能获得答案。我们个人的记忆、知觉与推理能力可以毫不费力地由很久之前的朋友或专家来检验。如果过往的几代人依然在世,他们也一定会为我们所能获取的书籍数量之巨大而无比惊讶。
然而,这些新的优势并不能使我们避开一个古老的问题:如果知识如此容易获得,那么单纯的意见也是,而我们很难分辨哪些是真正的知识,哪些只不过是一些意见。
◆ 因此,那些初看起来像是知识的东西,也有可能最后被证明并非真的知识。考虑到这项探究的困难,我们不免怀疑真正的知识究竟是什么样的。知识究竟是什么?在认为某物为真与真正知道它为真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异?我们究竟如何能获得知识?
这些问题都非常古老,而且有一个专门的哲学分支来回答它们——知识论(epistemology),几千年来一直是较为活跃的哲学主题。
◆ 某些核心的问题历经千年的思考仍然亘古常新:知识与真理的关系是什么?视觉和听觉这样的感觉提供知识的方式是否与抽象推理提供知识的方式相同?为了确定知道某件事情,是否需要具备证成该项主张的能力?有的研究课题则是近来才涌现的,主要是根据某些人性、语言和心灵上的新发现。譬如,知识与意见的对立是否存在于所有文化之中?一般而言,“知道”这个词总是指称相同的对象吗?还是说它在法庭辩论中指称意义重大的事实,而在公交车站的随意交谈中指代无足轻重的东西?从自然的直觉上看,我们对于他人所知的东西究竟拥有怎样的印象?这些印象又告诉了我们多少关于知识本身的东西?
◆ 知识常被勾画为某种自由流动的客观资源:知识被认为储存在数据库与图书馆里,通过“知识经济”——有时也被称为“信息驱动的商业”——发生交换。如许多资源一样,知识可以是为了多重目的而被获取与应用,也可能会丢失——有时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 “知识”肯定是一个有吸引力的标签,说某种态度是知识,就意味着它高于许多其他态度。而且,知识与权力之间也的确存在着很强的双向关联:权力通常会使人具备一些优势,有助于获取知识;而知识也能帮助人们攫取权力。我们对知识的判断甚至也常常会受到某些偏见的影响,这些偏见通常也正是来自所评价对象的社会地位。但犬儒主义理论所主张的要远远超过这些,即权力与知识总是携手并进,或者说人们通常认为两者密不可分——犬儒主义主张知识只不过是对权力的感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 在诸如俄语、汉语、威尔士语和西班牙语等许多语言中,“知道”这个词都是最常用的动词之一。而英语与很多其他语言一样,还有一个容易引起误解的特征:在英语中,“know”这个词有两个不同的含义。一方面,它后面可以跟命题内容或“that”从句(例如,“他知道[that]那辆车失窃了”),或是某个嵌入的问题(例如,“她知道谁偷了那辆车”,或“她知道偷窃行为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另一方面,“know”后面也可以是直接宾语(“他认识巴拉克·奥巴马”;“她知道伦敦”)。有的语言则以不同的词表达这两个含义,例如法语中的“savoir”和“connaître”。下面,我们主要集中于考察“知道”的第一个含义,也就是那种把人与事实联系起来的知识。
◆ 有意思的是,这种意义上的“知道”在世界上所有的6000多种人类语言中都有对应的词(“认为”也有着相同的地位)。这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大概能掌握20000个单词,但其中大概只有不到100个能够在所有其他语言中有准确的翻译。有些非常常用的词汇,譬如“吃”和“喝”,你或许认为在所有语言中都找得到,但其实并不总是能找到意义相同的对应词。(某些澳大利亚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土著语言就不区分“吃”与“喝”,它们只有同一个词,意思是“咽下”。)有时却又反过来,其他语言做出的是更细致而非更粗略的区分。例如,很多语言中并没有单一的词汇对译“走”,因为它们用不同的动词分别指称行走这样的自主行动与借助交通工具的移动。而在有些情况下,区分的边界却又划在不同的地方:例如,英语中普遍用代词“他”和“她”来区分性别,而在其他语言中,第三人称代词区分在场与不在场的人,而不在性别上做区分。人类的语言是极其丰富多样的。尽管如此,某一些词汇仍然出现在所有已知的语言之中,或许是因为它们的含义对语言的作用来说非常关键,又或许是因为它们表达了人类经验中某些关键的方面。这些共同的词汇就包括“因为”“如果”“好”“坏”“生”“死”等等,以及“知道”。(见方框1)
◆ 正是知识把主体与真值联系起来。“知道”的这个特征被称为事实性(factivity):我们所能够真正知道的只有事实或真命题。“知道”并不是唯一有事实性的语词用法,类似的还有“意识到”、“看到”、“想起来”以及“证明出来”等。
◆ 在一个充斥着假货的市场里,人们也会难以分辨真钻石与假钻石,但这只是一种实践上的困难,并不是说其中不存在任何区别:因为毕竟真钻石所具备的特殊本质——碳原子的特殊结构——乃是假钻石所不具备的。
◆ 为真的东西总是对我们所有人都为真,仅此而已,无论我们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们一定要从视角来谈这一点,那么为真的东西就是在上帝视角中呈现的事物。但客观的真理是人类所能认识的吗?怀疑论者对这一点提出了诸多质疑。
第二章 怀疑论
◆ 你会开始觉得确定性完全变得遥不可及。几个世纪以来,这种思维模式让许多哲学家都困扰不已,足以让人们深深地怀疑,究竟人类是否能有真正的知识。这些哲学家就是“怀疑论者”(sceptics),这个词来自古希腊语的“探究”或“反思性”。
◆ 事实上,古希腊哲学就产生了两个怀疑论传统:学院派怀疑论和皮罗主义怀疑论。学院派的怀疑论者想要证明的结论是,知识本身是不可能的;皮罗主义怀疑论者则根本不想得出任何结论,而是要在所有问题上都悬搁判断,甚至包括知识的可能性问题。
◆ 20世纪以来,怀疑论的老问题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某些全新的回应。英国哲学家G.E.摩尔在1939年的一次公开演讲中提出了一个特别简单的方案。摩尔只是举起了他的手,然后说“这是一只手,而这是另一只”,以此来回答“如何证明外部世界的实在性”问题。他解释说,他的这两只手就是外部世界的对象,因此逻辑上就可以得出结论:外部对象是真实存在的。摩尔认为这是完全令人满意的证明:大前提是他有手,小前提是他的手是外部对象,或者用他的话说是“空间中能碰到的东西”,那么显然就能得出外部对象存在的结论。怀疑论者当然还会抱怨说,摩尔并不真的知道他有手——但也恰恰是在这里,摩尔提出应该把论证的负担甩给怀疑论者的一方。“如果你要说我并不真的知道,只是相信有手的存在,而实际上可能并没有手,这该是多么荒谬的事情!”摩尔坚持认为他知道自己有手,但并不试图去证明自己是对的。在揭露了怀疑论焦虑的荒谬性后,摩尔意在解释他不去证明自己有手的理由,也就是解释为什么我们应该认为他在这一点上拥有真正的知识。
◆ 有的哲学家接受了摩尔的观点,认为怀疑论的论证中的确有某些错误之处;但即便是这些哲学家也不满意摩尔的解决方案,特别是他固执地坚持知识的常识观点。他们中的有些人就试图更精确地捕捉怀疑论的错误,同时也为知识的常识主张提供积极的辩护。摩尔的剑桥大学同事伯特兰·罗素就提供了一种主要的回应策略。罗素承认,怀疑论者说的有一点是对的:我们所有的印象(或用罗素的话说是“感觉材料”)都来源于不同于我们通常置身其中的实在世界的某种事物,这在逻辑上是可能的。但罗素对付怀疑论的策略是“最佳解释推理”,也就是即便我们承认这种逻辑上的可能性,也依然能够与怀疑论作斗争。因为他论证说,承认其逻辑上的可能性,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合理地排除它,这二者之间有着巨大的间隙:在逻辑规则之外,我们还有更为狭义的合理性原则。具体说来,罗素所用到的就是简单性原则:在其余情况均同的前提下,简单的解释要比复杂的解释更合理。从逻辑上说,你通常归之于你的宠物猫的那些感觉材料——譬如喵喵叫的声音、猫毛的外观和质感等等——的确可能并不真的来自那只猫。或许它们来自一系列不同的动物,或是来自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一致的梦境,又或是有其他诡异的来源。但在罗素看来,最简单的假设莫过于你通常会相信的那个:的确存在着这样一只猫,你跟它的定期互动让你产生了像猫的那些印象,萦绕在你的私人经验之中。对科学家而言,最合理的解释数据模式的方法,莫过于诉诸简单的定律;同样地,对我们来说,最合理的解释日常经验模式的方式,也莫过于承认一个有持存对象的简单世界,即“实在世界”的假设。
◆ 罗素方案的更大麻烦在于,对我们的经验来说,实在世界的假设并不见得就比怀疑论者的解释更好。因为怀疑论者会论证说,假设欺骗性的恶魔存在,那么就能很巧妙地解释罗素所关心的那些经验特征。恶魔当然会给我们源源不断地输送生动而连贯的经验,因为恶魔一直努力欺骗我们,让我们相信存在着外部对象的世界。这种反驳也可以用在其他类型的怀疑论假设上。
◆ 以语义外在论对怀疑论做出的著名回应,出自普特南1981年的著作《理性、真理与历史》。在这本书中,普特南批评的怀疑论者试图论证说我们可能只是钵中之脑。而普特南论证说,“我现在是钵中之脑”这句话,对于任何理解这句话意义的人来说都不会为真。按照他的理解,如果有这样一种生物,它所获得的所有信息都不过是来自虚拟现实装置的电信号刺激,那么它就不可能在与我们相同的意义上使用“钵”这个词。既然这种生物只与钵的仿真影像打交道,那么它所说的“钵”就不可能指称任何在这种仿真装置之外的物理世界的存在物。而我们对语词意义的把握却是在这种仿真装置之外,植根于我们和现实世界的“钵”打交道的历史经验。因此,我们之所以能够理解怀疑论者的假设,恰恰表明了我们正是生活于真实的世界之中:如果你实际上已经理解了“钵”是什么,那么你就不可能从来都是钵中之脑。(傻逼 2024-10-20 发表评论)
◆ 尼奥幸运地选中了红色药片。但令人迷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此时利害攸关。经历一个真实的物理对象的世界,为什么就一定比沉浸于计算机模拟的图景中更好呢?
或许并不会更好。哲学家戴维·查尔莫斯坚决地为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观点辩护,他主张钵中之脑实际上要比我们所想象的好得多。具体说来,查尔莫斯试图证明,钵中之脑对其所处环境的日常信念也为真:例如,如果超级计算机让钵中之脑“看到”一本书,它因此会对自己说“我手里正拿着这本小书”,这里实际上并不存在任何欺骗或错误。巧妙的地方在于,对钵中之脑来说,它的语词和思想并不指称物理对象,而是指称由基本的计算属性所构成的对象。查尔莫斯也采纳了语义外在论的观点,将语词的意义与经验的原因联系起来。在这一前提下,钵中之脑所谈论的“这本小书”或“我的手”,实际上指的就是超级计算机中的子程序,以负责模拟对那些白纸和抓紧手指的相关感觉。这意味着,一个钵中之脑根据其经验的本质,可以正确地说它拿着那本书——因为,超级计算机中负责模拟对书的经验的那部分程序,的确与负责模拟手的经验的那部分程序关联着,而且这种关联是以对钵中之脑来说是“拿着”的方式,这也是唯一一种钵中之脑所知道的“拿着”。从我们非钵中之脑的角度来说,我们当然会认为那个钵中之脑只不过是虚拟地拿着一本虚拟的书;但从钵中之脑自身的视角来看,它有理由认为自己正拿着一本书——它的语词具有与环境相适应的意义,且根据这些意义,钵中之脑所相信的东西是真的。实际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止这个钵中之脑知道它正拿着一本(它认为的)书。因此,这个“怀疑论情景”并不会对我们日常生活的知识构成什么威胁。
◆ 按照这个思路,尽管虚拟现实从性质上看完全是计算的,但它并不会因此就不如那些由亚原子层次的基本粒子构成的物理实在。我们如果发现自己竟然是生活在这样的虚拟现实中,或许会让人惊讶,但如果查尔莫斯是对的,那么这种发现也不过是像发现量子力学或弦理论为真那样:一旦听闻物质的终极本性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般,或许会暂时地让我们坐立不安,但它不应该动摇我们对普通知识的信心,譬如说我们关于鞋子、手或书的知识。(你当然会关心鞋子是否湿了或者穿着不舒服了,但你真的会关心鞋子最终是由什么东西组成的吗?譬如说究竟是由基本粒子,还是由某些振动着的一维对象,抑或是某个计算机程序指令构成的?查尔莫斯认为,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第三章 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
◆ 但笛卡尔最终发现了往前更进一步的道路,认识到那些表面上看似不同的观念实际表征的是更大更少的东西。在所有观念之中,有一个观念居于其他观念之首,即他对上帝的观念,对一种无限完满存在的观念。笛卡尔推论说,完满的观念不可能从任何不完满的来源中获得,所以它必然只能来自上帝,而且必须是天赋内在的,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观念。笛卡尔之所以能从上帝的观念来论证上帝的存在,其实是借助了一个因果原则:即便是纯粹观念上的完满也不可能由任何不完满的来源所导致,而并非所有读者都会完全信服这一原则。但是,一旦确立了上帝的存在,笛卡尔就很快转而论证说,我们所有清晰而明确的观念——譬如对真理、数字和纯粹几何形式的观念——都是天赋观念,完全值得信赖。因为,完满的因此也是仁慈的上帝不会把任何欺骗性的观念赋予我们的头脑。
◆ 如果我们那些清晰而明确的天赋观念都是绝对可靠的,那么我们何以还会犯错误呢?显然我们经常出错,所以要解释这一点就成为有意思的问题。笛卡尔的下一个任务,就是要把错误的来源与我们那些值得信赖的清晰明确观念区分开。笛卡尔说,我们的有些观念乃是模糊而非清晰、混乱而非明确的。那些朴素的感觉经验具有一定的意义,例如饥饿、口渴,或是某些对颜色与气味的感觉,但这些观念并没有向我们展示事物自身具有的真实本质。譬如,在昏暗的光线中,你可能搞错了某个东西的颜色,因为颜色的观念并不清晰而明确。相反地,你对数字5或三角形的观念却是清晰且明确的,因为它们不会不向你展示其所表征对象的内在本质:你完全不用担心对数字5的观念错误表征了那个数。这里笛卡尔实际上回应了斯多葛学派的思路,主张如果我们基于那些模糊且混乱的观念做出判断,那么我们就不得不面临出错的风险;而只要我们坚持立足于那些清晰且明确的观念,我们就不可能出错。所以,如果我们想要获得关于像颜色和气味这样混乱的事物的知识,那么我们就应该以明确的数学或几何术语去分析它。这其实正是我们现代人做的事情,我们用分子的形状来解释气味,用可测量的光的波长来解释颜色。
这就是所谓的理性主义观点,它把抽象的概念置于寻求知识的核心。
◆ 笛卡尔对于自己的理性主义体系非常乐观,在其前言中主张自己的论证“乃是这样的类型:我认为任何人类的心灵都不可能再发现有比它更好的了”。然而,他的这种热情并未得到广泛的认同。很少有批评者怀疑他对自我存在的确定性主张,然而除此之外,他的论证遭到了非常多的反驳。神学家安东尼·阿诺德立即指出,笛卡尔在第三个沉思中的论证存在某个循环:当他要论证“清晰而明确的观念是值得信赖的”时,他的论据仍然来自那些清晰而明确的观念。这个问题后来也被称作“笛卡尔主义循环”,直到今天仍然有损于笛卡尔在哲学家中的声誉。波希米亚公主伊丽莎白指出,对于理智的灵魂如何能够与物质的身体交互作用的问题,笛卡尔远远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英国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追问笛卡尔:“天赋观念”究竟是怎样起作用的?最后这一批评被另一位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1632—1704)往前大大推进了一步。
◆ 最明确程度上的知识是直觉知识(intuitive knowledge),这也是我们对观念间的一致或分歧的直接把握。例如,“圆不是三角形”。稍微难一点的是演证性知识(demonstrative knowledge),心灵从中也看到了观念间的一致与分歧,但必须要借助于某种连接观念的链条:譬如,三角形的内角和等于两个直角,这个知识就是演证性的,因为它需要经过一系列证明步骤才能得出。
最弱程度上的知识被洛克称为感性知识(sensitive knowledge)。感性知识区别于其他知识的地方在于,它所呈现的并非观念间的普遍真理或关系,而是我们所体验到的具体对象的存在。按照洛克的观点,你对感觉对象的存在就具有感性知识,譬如,你现在正穿着的衣服。洛克称,如果你的确感受到了某个东西,你就会得到与仅仅是回忆到它或想象到它都不同的经验。譬如,你在白天真实地看到了太阳,而到了夜晚只能回想起太阳的样子,你完全不可能忽略两者之间的巨大差别。由于感性知识是把我们的观念关联到实在上,因而它似乎脱离了洛克的知识定义,因为按照定义知识只能是对观念间的一致与分歧的知觉。
◆ 洛克并没有在回应怀疑论方面花费太多精力,而恰恰是怀疑论者会担心说当我们觉得自己有真实经验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体验到实在。洛克不在意怀疑论,可能是由于他认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做一个真诚的怀疑论者。洛克认为我们已经“不可改变地意识到了”我们所感知事物的实在性,最多只能假装对它持怀疑态度。同时,洛克非常强调知识对实践目标的意义:如果那些看似真实的东西已经真实到足以成为快乐与痛苦的可靠来源,那么你就能确定无疑地相信它的存在,而这完全就已经是你足以应付实践目标的信念程度。对洛克而言,知识归根结底是追求幸福的工具或手段。
第四章 知识的分析
◆ 伯特兰·罗素在他一本出版于1948年的书中提出了那个“停走的时钟”的例子,以此作为真信念并非知识的例子。罗素还提供了一些其他的例子,譬如某个买了彩票的人热切地相信自己会中奖,而且实际上也的确中了奖。这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但在“停走的时钟”例子里,的确还隐含着某种特殊的东西。十五年之后,当哲学家们再次审视这些例子,却发现了某个非常有趣的特征。在“停走的时钟”例子里,史密斯与那个非理性地乐观相信自己会中彩票的人不同,是一个完全以合乎情理的方式做判断的人:他对自己有关时间的真信念拥有某些看起来非常值得尊重的完美证据。通常说来,如果有人问你是否知道现在几点了,你可能只是扫一眼自己戴的手表,然后就会直接告诉他。你不会说:“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知道时间,因为我还需要再次确认我的手表运转正常。”
第五章 内在论与外在论
◆ 诺齐克的追溯理论
诺齐克的外在论来自这样一个基本观念:有知识的人不仅有某个给定问题的正确答案,而且假设答案已经变更了,他也还是会正确地回答那个问题。设想一下,有个医生告诉你你感染了甲肝。如果这个医生对他所有的病人都这么说,而且在大多数时候都是错的,那么即便他这次是对的,你的确得了甲肝,他也并不真的拥有关于你病情的知识。而要真的具备知识,你的医生就必须能对感染了的病患做出阳性的诊断,而不会对那些根本没病的人做出错误判断。所以,诺齐克认为,所谓知识不过是这样一种东西:如果你总是倾向于相信那些为真的东西,而不相信那些为假的东西,那么你就有知识了。注意,诺齐克的理论并没有特别要求觉察到自己的理由或根据。还是以那个医生为例,假如他就是对甲肝有特别可靠的诊断直觉,即便他也不能解释自己究竟是从病人的什么特征上判断出来的,只要他的判断正确,那么他就是有知识,知道你是不是罹患疾病。甚至即便他对自己做判断的过程有错误的认知,他也还是可以算作有知识。假设他自以为所依靠的是检验报告,而实际上他只是基于病患的肤色与气味上的微妙线索就做出了诊断,那么在追溯理论看来,只要他的诊断的确追溯到了是否罹患疾病的事实,那么他就仍然具备对病患病情的知识。
第八章 关于知识的知识
◆ 这些实验设计得非常难,即便幼年的人类也会失败。例如下面这种不成功的情况就很经典:给被试的小孩拿一个他熟悉的容器,比如上面画着糖果图案的糖果盒子,然后问他这里面有什么。当然小孩会回答说:“是糖!”然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打开盒子以后发现里面没有糖果,只有蜡笔。然后再把盒子合上。现在再告诉他,还有另一个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孩,然后问:当那个小孩走进房间的时候会怎么想?那个小孩会知道盒子里面有什么吗?他会认为里面有什么?几乎所有五岁的小孩都能够回答出,那个在外面的小孩将会对盒子里的东西持有虚假信念,但如果是三岁的小孩,就只有一小部分能够回答正确。很奇怪的是,大多数三岁小孩都会说,那个外面的孩子已经知道盒子里面是蜡笔;更令人诧异的是,如果问三岁的小孩他们一开始看到盒子时的想法,许多人都会给出错误答案。设想他人拥有虚假信念是一件要求较高的任务,就像回想你自己过往的错误一样困难,因为你需要压制住自己对现实的当下印象,以便能够从那个出错的人的视角去看问题。信念或意见可以符合外部世界,也可以不符合,是一种相对复杂的表征状态。如果知识是一种必须反映事实本身的状态,那么知识的归赋就容易多了。
◆ 如果我们还无法提前预知何种方法最适合产出关于知识本质的深层洞见,那么这部分地是由于我们仍然没有完全理解究竟什么是知识。但是,即使我们还没有充分了解知识的本质,我们现在也已经在这个古老的问题上取得了更好的进展。
— 来自微信读书